拾稻子


     一天下午,太阳不是很足,蓝蓝的天上挂着一丝丝白云,胡同里晒满了青草,青草散发着浓浓的特有清香, 我趟过草,蹲在胡同口,用“小老鼠”(1)刷着地上忙碌的小蚂蚁们,马伯伯家的小花猫凑过来,喵喵地蹭着我的手,左右左右的围着我的手转,我順势上下抖动着“小老鼠”,小花猫也随着“小老鼠”的上下抖动上蹿下跳。小美子和凤稚走过来也和它逗着玩儿。
“咱们找小芸子玩儿去吧。”
“走。”我们搂着肩,去找小芸子。
小芸子正把她二姐的书从书包里往外掏。
“干嘛呢?咱们出去玩会儿。“我们几个囔囔着。
小芸子神秘地说“赶明儿咱们拾稻子去吗?“
“我妈妈一定不让我去。我妈妈总说,女孩子别到处野。“
“怎么让你二姐去?”
“真的?”
“明天她和我二姐、大香,还有小玲、小老儿都去。”

“你还小,不能去。你以为拾稻子是件容易的事儿?“
“就让我去吧,我二姐还去呢?”我向妈妈哀求着。
“你二姐还上学了呢,她比你大,不得出去练练。再说她们去的人也多。去的人少了我能放心?”
“我们人也多,有小梅子、凤稚、小芸子和红庆,再说我们不去远处,就在试验站。”
“那地方早就放完工子了。(2)”妈妈想了想又说“去吧。”
“真的!“
“去的时间不能长!“
“行!“我高兴极了,心想:等我们拾好些稻子回来,您就不说我小了。

    转天早晨,我、小芸子、小美子和凤稚,四个人带上中午的干粮,一人拿了一个学生用的蓝书包,顺着苗街和杨台的分界道,隔愣着(3)朝试验站的方向跑。

    先是路过老冯家,到老冯家附近时我们放慢了脚步,怕他们家的狗窜出来,我们都很怕他们家的狗,他们家的狗好像知道我们去干什么,不忍扰乱我们的心情,一声也没冲我们叫。路过江大夫家,我们很新奇地往江大夫院里看了看,他们家的院子总是特别干净,我们都认为当大夫的家总是很讲究卫生的。不一会儿,我们拐到了“三联”街,这条街约1公里,由于公私合营时由3家联合组成了合作社而得名,这是军粮城最繁华的街,副食品店、菜铺、果子店、白铁铺、碾米房、照相馆、土产店和理发店等等,这条街上都有,有的店都已经开门了,这条街的最东头是苗街大桥。过了苗街大桥,往南走是东堼,往北走就是去试验站的路。距桥20多米,再向右拐,就到了试验站站区,她是军粮城农场的一个部门,穿过试验站的站区,才能到达我们要去的稻田。
街上已经有卖鱼的了。 “咱们是不是太晚了,你看卖鱼的都出来了。供销社都开门了。“
“多钱一斤?”。卖鱼的也不回答,只是冲我们笑笑,我们也并不在意人家是否告诉我们价钱,只是觉得他也喜气洋洋的。

   我们过了苗街大桥,不知是谁,哎呀叫了一声。
“我就带了一个书包,要是拾得太多了没地方放了怎么办?”
“真的。要是拾得太多了,还真没有地方放了!“我们几个都感觉是个问题,并且还是比较严重的问题。
“用绳子捆。“
“我们没带绳子。“
“可以用稻草捆“
“也可以把裤子脱下来当口袋用。上次我二姐捡煤硷(4),就是扎上裤腿当口袋用的,装得还不少呢,比盆装得多。“
“可我们只穿了一条裤子。“
……
“要不,我们先把饽饽吃了,把口袋子腾出来,褂子和裤子共四个口袋也能盛不少呢。“
“对!”
“你就是有办法。”
“都吃完了,中午怎么办?“
“到我哥哥家去吃。“
“你哥哥家在塘山沟呢?到你哥哥家比回家还远呢。”
“那你说怎么办?没事儿,咱们拾着拾着不就到他们家了。”
几个人一股脑地把“中午饭“吃完了。
走到试验站站区时,我们也走得有些累了。

“到了,你们看!”“太好了!”当看到稻田时,我们兴奋起来。迈过地垄沟,向稻田走去。
嚯,好大的一片地,由近及远地望去,静悄悄的,看不见干活的人,也看不见“家巧儿“(5)。
“太好了,地里没有人,说明咱们来得不晚”,大家兴奋极了,都觉得自己很勤快,走在别人的前面了。
大家兴致勃勃,开始捡稻子。
稻地里的地已经不渲了,有的地方都比较硬了,我们聚精会神地瞅着脚下的地面,一是怕稻茬子绊倒,二是怕漏掉地上的稻穗。
地里好干净啊,就连稻葛都是稀稀拉拉的。

“咱们分散开捡。”
“怎么没有呢?”我们几个囔囔着。
“我妈妈说,这里早放完工子了,我还以为她骗我呢。”
“不知放了几天工子了?”
“那也应该有哇?拾得太干净了。”

我选择了靠近垄沟的位置,往前寻找,我觉得垄沟比较深,散在地上的稻穗不容易被人发现。
“捡到了一根!”我神气地大声喊叫起来。
她们很羡慕地凑了过来。
“这么小?”
“太瘪了!”
“耶!”
“喊的声儿倒不小。”
“管它呢。反正是稻子就行。哏!”我知道她们是嫉妒我呢。我把稻子放到我的书包里。
“还不把稻葛掐下来?”
“哦。”但心里想“才不呢!拾得多了还得捆呢,把稻葛掐下来就没法捆了!”一想到这儿,我就想象着妈妈见到我捡来的稻子后那种放心又赞许的笑容,妈妈一定会说“我们秀平真行,她出去时我还不放心呢?嗯,不比二姐捡得少。以后愿意去就去吧。”
“还许能给我一块糖呢。“
我庆幸自己选择的位置,很有信心地往前扫视着前面的稻田和垄沟。

稻地里太干净了,就好像有人用篦子篦过似的。
“这么干净的稻地不定被人过了捡过几次了。”找了一阵子,我再也没有收获。她们几个更惨——颗粒无收。
“有的人还说拾到的稻子多了没地方搁呢。”
“可不,我把带的饽饽都吃完了。怕拾多了放不开。是谁说的?“
“小美子。”
“我可没说!是凤稚说的。”
“我可没说!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说!谁说了不好戒(6)。”
“行了!别矫情,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了。”
“咱们是不是离着道边太近?往里边那块地走走。”

我依然选择靠近垄沟的位置。
“前面垄沟里有一大堆!”我喊了一声,她们几个顺着我指的方向跑去。
小芸子跑得最快,我心里有些后悔,不该喊出声来。
“别跑了,是一堆草。“小芸子回头对我们说。
“噢哦!白跑那么快。“大家在失望的同时还带着一些幸灾乐祸地起着哄。
由于跑得快,凤稚大声咳嗽着,我们几个精神也振奋起来,忘了没有收获的不愉快,竟然大声唱起来。
“人民公社就是好,社员都是藤上的花,花儿像太阳,花儿听党的话,……“
“我爱北京天安门,天安门上太阳升,伟大领袖毛主席领导我们向前进……“
“戴花要戴大红花,骑马要骑千里马,唱歌要唱跃进歌,听话要听党的话……”
唱得真痛快,虽然几个人还是散开捡稻子的队形,但已经是忘乎所以了。

“别唱了,前面有一个人!”只见一个带着草帽的中年男人扛着东西从老远朝着我们走来。
“他是干什么的?”
“他不会是坏人吧?”
“看稻地的吧?”
“咱们又没踩坏地,不怕他!”
“是不是不让进地里拾稻子?”我们有些紧张了。
“我们也没有拾到稻子呀?”
“就是,看看再说。”我们几个凑拢起来。

“嗨!”那个人扯着脖子朝我们喊了一嗓子。
“管我们呢,快跑!”
我们撒开腿朝家的方向跑了起来。

    我跑到快到苗街大桥时才敢回头看那个人是否追上来了,小芸子跑在我前面已经到了桥头,小梅子和凤稚都没跟上来。
“是不是让人追上了?”我气喘吁吁地试着往回走,拐过墙角,看见小美子和凤稚两人踉跄地走着,凤稚平时被她妈妈梳理得整齐的小辫子有了些散乱。
“那个人呢?”
“不知道,好像没追咱们。”
“吓死我了!快回家吧!”

    回到家,邻居杨婶在和妈妈说话,我溜到西屋,把兜放下就往外走,这时妈妈喊我,我缩着头蹭到东屋,妈妈把我拽到跟前,缕了缕我的头发,顺手从抽屉里拿了块糖给我。
“去玩儿吧,一会儿别忘了回来吃中午饭。”
妈妈好像忘了我拾稻子的事儿。
走到院子里听妈妈对杨婶说“几个人去拾稻子去了,今儿一上午我都提了着心呢。”

   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在没有父母、姐姐和哥哥的带领、呵护下完成的“大事”,是我平生唯一一次捡稻子的经历。

注解:
(1)小老鼠:一种生长在华北地区的草;
(2)放完工子了:在我们那一带,生产队的农民割完庄稼后,先组织社员捡一遍,捡起的庄稼归生产队,然后就允许个人进到地里捡拾剩余的庄稼,就叫放工子;
(3)隔愣着:跳着跑,小孩子高兴后一种跑的形式;
(4)煤硷:工厂里没烧透的煤渣;
(5)家巧儿:麻雀。
(6)不好戒:不好的意思。